田野手记
王丹梨
回首一个月前在建水的生活仿佛是一场久远的梦,安静的小县城,热情的居民,宏伟的城楼,四通八达的青石古巷像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敏锐的地捕捉着挑水人肩上扁担上下晃荡的节奏,和西门豆腐在炭火上吱吱膨胀着的声音。PTM和绵长的雨季一同结束,艳阳炙烤下的田野似乎在慢慢吞噬我最初的浪漫幻想,只能在惊喜和失望的反复中找到继续前进的勇气。离别前在团山一场欢畅淋漓的大雨似乎是为我们在建水的夏天做一场盛大的告别。也许我不应该煽情,借助时间的力量美化和简化记忆,那就让回忆带我重新回到那个夏天。
事情要从三月说起,因为各种不可控因素,我在美国纽约州的一条滑雪道上摔断了韧带,非手术不可,于是我就收拾行囊,带着几分担忧几分隐秘的愉快心情休学回家了。赋闲在家的这段时间我开始关注起社会行动和公益,也就是这样我结缘田野营。当一个人看到的世界特别小的时候,心却特别大,我就明显属于从来都待在安适区,对“外面的世界”毫无体会,却总是义愤填膺纸上谈兵的人,叶公好龙,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我踹坏着能够深入了解中国乡村“真相”的理想主义情怀,带着一点忐忑和茫然到了建水。
刚到达建水汽车站,尘土飞扬,车水马龙,“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时代的脉搏”、“社会主义建设热火朝天”这样的怪异的想法在心头一闪而过,好一幅时代飞速发展的城乡面貌。或许是成行前没有太多的预设,看到这一幕我也只是有些特惊讶,感叹西南县城和广东乡镇也有超越空间的相似,顺势抨击一下经济发展带来城市面貌的趋同。古城里北正街被各种三线城市常见的牌子商店占据,流行音乐从商店里传出,飘荡在古式建筑和青石板路上,让我有种时空错乱感,更是让我再次确认这个“变质”的古镇,和丽江一样在资本的冲击下变得商业化,失去了“本质”。然而当出租车继续行驶,转入这座城最古老的中心街临安路,路变窄了,两旁的商铺越来越小,安静了不少,房子变矮也变得更加古朴,路上行人大多都是穿着朴素的老人家,似乎漫无目的地慢悠悠地散步,不少坐在路边树底下。我有种错觉在这不到十分钟的路程里我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于是,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天,我都不停地在快节奏和慢节奏,传统和商业化,古朴和现代的连结中穿梭,这种差别的体验似乎把纵向的历史发展平行地展现在我面前。
或许最让我难忘的,就是建水人的淳朴好客。特别是老年人的不设防让我蹭到了几顿饭。每一次的感动都让我对自己在城市中培养出的防备心感到羞愧。比如下面这段田调笔记。
“找崇文社区的过程真是跌宕起伏,一路问路还是毫无头绪,只好指望出租车司机了。被带回到出发地临安路时心都凉了。从西门一路下去进入了迷宫一样的巷子,不知左拐右转多少回,司机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口里把我放下。崇文社区老人院?这不是我要找的地方吧?老人们都用十分奇异的眼光的打量我,我心里顿时有种进了狼窝的感觉,这是什么诡异的地方啊。不过我还是弱弱地询问这是崇文社区居委会吗?一位身材高大,但衬衫有些凌乱的老人非常热情关切地问了我要找什么,只是我听不太懂。
在我决定走为上策时,有位衬衫半开,行迹猥琐的男子走向我。我谨慎地远离了他,但是在我离开的时候,他也走向门口,我心中顿时警铃大响,果断忽略他快步离开。他果然在后面叫住了我,我犹豫了几秒,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头。这时才听清楚,原来他在告诉我走错方向了。我心口的大石顿时被放下,但有种愧疚的感觉浮上心头。我这是谨慎的自我保护还是以貌取人?但同时也安慰自己,哪有这么多坏人,是想太多了有被害妄想症吧。老人一路目送我离开,我却没有勇气回头给他一个笑脸。”
在建水的二十多天像是生活在乌托邦,田野营更是像是一群理想主义者的狂欢。田调让我踏出了安适区。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做到了,但是然后呢?但当我回到纽约,被物欲追求包围,我的心中却仍然抱着田野营的一团火,想法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一开始面对这样的落差很挣扎很痛苦,但是也逐渐回归平静。但我更愿意相信,那团火没有灭,等到我的内心变得足够得强大能抵御周围环境的诱惑和影响时,它会变成熊熊火焰点燃我,也照亮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