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建水,每一条街道还是那么的生动,每一张面孔依旧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古城的路由青石快铺就,雨水丰沛的夏日,走起来多少有些吃力,也就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慢下来,才能看到我习以为常的生活里,还有这么多不曾关注和了解的细节。
在建水的二十几天里,经常会有一种很模糊的亲切感,因为我也曾经生活在相似的小城市里,这种城市规模较小,一到两条主干街道,连接着几个小型商业区,好吃好玩的几天下来就可以了解个大概。但是当我离开小城市,渐渐习惯了在大城市里偏安一隅,享受着大城市里生活的忙碌和丰富,却在建水瞬间找到了过去的影子。这才意识到其实并不是世界变了,而是自己看世界的角度变了。
来到田野营,对于我而言是一次关于回归的旅行。首先是遇到了很多志趣相投的伙伴,经常聊天到深夜,关于教育、宗教、社会创新等等,无所不谈,漫无边际,却又不会流于肤浅,短短的时间里,仿佛成为了几十年的挚友。除了伙伴带来的温暖,在田野,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要观察、采访的人不仅是别人,还有自己。伙伴们经常互相鼓励彼此走出安适区,在跳脱了原本的个人身份、人际关系、生活场景之后,才会重新认真的审视自己,看到自己的性格、思维方式,甚至是三观。这种向内的审视是种久违的体验,虽然不知道通过这次田野调查我能改变什么,但田野营的确给了我很多新鲜的视角和难以复制的经历。
在建水最先熟识的是杭州小笼包店的老板,他和他的妻子来建水几年了,都还没有去过对面的文庙,更不用说远一点的燕子洞。他说并不是不想去,但是生意走不开,几乎全年他们夫妻都没有休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老家,他们两岁的孩子还留在那,由老人照顾。说起未来,他们觉得建水很不错,适合做做小生意,但孩子和老人怎么安置,对于他们来说依然是个问题。
在刚开始田调的那天下午,在广场上遇到了两个在绣花的阿姨,问过才知道他们是从金平县来的彝族人,正在缝节日穿的服装。有趣的是,这两个阿姨还随身带着一个能放DVD的播放器,里面有彝族舞蹈和广场舞。后来得知,她们在附近的建筑工地做工,偶尔没事会在这里缝制衣服,而跳舞是她们唯一的生活娱乐。晚饭后,带着播放器出门,在工地的空地上跳会儿舞是她们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光。
后来有一天午饭时去了东北饺子馆,由于我也是东北人,便和这个投靠远亲来到建水县老板攀谈起来,聊着聊着,忽然一起来了十几个人,听口音都是东北人。后来通过饺子馆老板了解到,来他这吃饭的东北人很多,这个小小的饺子馆相当于一个信息中心,东北来的生意人聚在这里谈生意成为了很自然的事。这个80后的小老板能如数家珍地讲出每个常客的故事,在建水也逐渐拥有了稳定的朋友圈子。不过正是适婚年龄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近期内成家,虽然小店能够维持经营,却不足以让他成立一个新的小家庭。
在寄快递时和快递公司录入员结识,她也成为了我在建水短暂田调期间最触动我的一个个体。这个哈尼族姑娘,因为求学来到建水,由于家里条件有限,她没能读成卫校,只能去念师范学校。快递公司的工作每个月只有一天的假期,早八点到晚六点,全年都是如此。自从开始工作后,她的生活便被锁定在了两点一线之间,又是孤身在外,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朋友和家人。以至于当我们第一次聊天结束时,她特别不舍,希望我能再多和她待一会儿。
后来我去过她的家,每个月150元的房租,是一个加盖在顶楼平台上的一间10平米左右的屋子,没有独立的卫浴设施,所谓的厨房就是一个电磁炉加一口锅,整个房间里的家具只有一张床,两张桌子,一个简易衣架用来搭挂她的衣服。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每天下班后吃过饭,她便躺在床上听广播里的歌,直到睡着。她说因为睡得太早她醒得也早,但却不敢早早去上班,因为这条街早上很阴暗,她总觉得很不安全。每一次和她分别,都能感受到她的失落,以及那种独自在城镇里生活的无助。
就是这些在这个小城镇里遇到的,有着不同生活境况的人,让我开始反思城市对于一个个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是上海世博会的中文主题,但城市真的让生活更美好了吗?看着这些离开故土,来到陌生城市的人们,虽然白天里各自忙碌,为着某一个目标努力,但是他们不得不与家人分离,过着枯燥的生活,甚至在这里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这些人们虽然脸上会露出笑容,却在心里都有着各自的焦虑和不安。
其实这样普通平凡的人不仅存在在小城镇里,大城市一样有这样离乡背井为自己的未来寻找出路的人,他们勤劳朴实,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生活条件,却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淡忘了生活。加之城市社区的相对封闭,这些外来的人们,更加难以找到融入城市生活的突破口。城镇新移民们依靠亲戚或同乡构建出临时的关系网络,却很难再进一步拓宽在城镇中的交际范围,也就无法增加获取信息的渠道,久而久之他们的生活也就被僵化在一个比较固定的小范围里了。
在这些日子里,我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以前我以为不会有交集的人。如果不是做田野调查,我没有勇气去没缘由地结识陌生人,去了解他们的生活,去感受安适区以外的世界。当我走出自己的小世界,去看其他人的小天地,才更用心地体会到个人在社会中的处境。